寻子24年,郭刚堂失而复得。
电影《失孤》中,骑着摩托车千里寻子的刘德华最终没能找到儿子,而这一电影人物原型郭刚堂,在生活里终于为这个故事续写了圆满的结局。
过去24年间,郭刚堂为寻子骑坏了10辆摩托,足迹遍布全国却始终寻人不得,直到今年开始事情出现转机。
7月13日,公安部新闻发布会介绍,今年6月中旬,公安部“团圆”行动部署于山东开展比对会战,专家组在河南发现疑似郭新振下落,通过采血进行DNA比对,最终确认了郭新振的身份,两名拐卖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抓获。7月11日,郭刚堂在山东聊城与儿子成功认亲,至此失散24年的家庭得以团聚。
24年后父子相认。
南都记者了解到,儿子郭新振现居河南,已大学毕业。得知找到儿子,郭刚堂和妻子张文革失声痛哭,郭刚堂对媒体称,自己等待了二十四年,“我等着盼着的就是这一天。”
被拐
郭刚堂的家乡山东聊城李太屯村如今已整体拆迁,崭新的高楼林立,村口的小路已变为柏油马路,2017年,郭刚堂一家从原来居住的平房搬进楼房,但他仍然保留着一个习惯:尽量不去踏上村口那条马路。他总是刻意避开,往路的东南方向走。1997年9月21日,2岁的幼子郭新振就是在这条村口路上玩耍时被拐走。
据村里人回忆,当时有人曾见过孩子,郭振拄着一根小竹竿捣着马路一步步往前走,前面则走着一个陌生女人。村里有人问他:“小六(郭新振)你干什么去啊?”郭新振只是歪着头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郭刚堂当年27岁,开拖拉机搞运输,在村里算得上家境殷实。忙完了一天回家时,家中已围了上百号人,他才得知郭新振丢了。当晚乡亲们帮着找孩子,找遍了当地的路口、汽车站却一无所获。妻子张文革称,孩子的丢失是“摘了自己的心”,自孩子走丢后,她每日需要安眠药才能入睡。认亲之前,她依然不住的抹着眼泪自责:“孩子没看好,他会怨恨我不?”
郭新振幼时跟父母感情深厚,郭刚堂曾对媒体回忆,以前只要自己开着拖拉机快到家门口,小郭新振总会冲出家门张开小胳膊一边跑一边喊爸爸抱,扑上来亲他的脸。孩子走丢后,屋里没了生气,那些原本存在家里的老照片,他也不敢再看。
思子心切,1998年,郭刚堂骑上一辆淘来的二手摩托车,走上了寻子之路。他把两岁儿子的照片和信息放大印在一米见方的油布上做成两面旗帜高高插在摩托车后座,油布上用大字写着:“儿子你在哪里,爸爸找你回家!”
寻子
自1998年开始,20多年间,郭刚堂总计骑行超40万公里,除新疆西藏内蒙外足迹遍布全国,收集上万名失踪人口信息。他四处打探孩子的消息,仅寻子启事就印了8万份,送到全国各地派出所向警方求助;他也曾有一个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线索本”,记录着从各地侦破的打拐案新闻报道中的线索,“哪里解救了被拐的孩子,我就根据地址哪个人办的案去找。”
儿子郭新振幼年时曾不小心打翻暖水瓶,将左脚烫伤,后来左脚脚面和小脚趾件,留下一块玉米粒大小的烫伤痕迹,这便是郭刚堂找孩子不多的物证。
他下定决心要找到孩子,但寻子之路却并不顺利。在《失孤》电影中,刘德华扮演的雷泽宽为寻子睡过桥洞,遭遇欺凌,险些车祸,而这些都是郭刚堂的亲身经历。
郭刚堂在随身携带的一本寻子日记中记录了曾经的艰难,他在日记里写道:“2009年6月17日,摩托车一个侧翻将我摔出去约6、7米远,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抱头,只是把头盔前面的玻璃摔碎了,没有伤到头部。”
“2009年7月6日,拐弯处,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一辆大卡车在我的身后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苍天啊,你再一次叫死神与我擦肩而过,一定也是在帮我叫我完成寻找郭新振的使命。”
不是所有努力都有回报,在多次寻子未果后,郭刚堂也曾感到沮丧甚至走向极端,总觉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
有一年,郭刚堂骑行至大别山,盘山公路风雨交加,路边就是万丈深渊。郭刚堂推着摩托车行走时发生意外,出于本能他推开摩托车抱住了路边的防护柱,脸磕在柱子上血流如注,右腿胯部至裤脚的裤子全部撕裂,一只腿悬在半空,那一刻郭刚堂真想松手,“只要松手我所有的苦痛都没了。”
郭刚堂也曾这么想过,“为什么找了那么多孩子,我找一个不是,找一个不是。”但印有郭新振照片的旗子就插在摩托车上,他瞥到那张照片,仿佛儿子也在陪着自己淋雨,他又想“如果我死了,谁还能帮我去找孩子?”
命运
孩子的丢失,改变了郭刚堂的人生,也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为了找孩子,家里一度举债几十万元,他至今仍保存着一个记账本,上面是为找儿子向亲戚朋友借钱的详细记录。
为了挣钱糊口,每次上路,郭刚堂总要带两口袋工艺葫芦,卖葫芦是他唯一的生计。电影《失孤》的导演彭三源曾对媒体表示,郭刚堂原本在农村是非常能干有想法的人,1997年家中就有拖拉机,如果不是因孩子被拐卖,说不定他能干出大事业。“但这些年他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寻找孩子,他的人生可以说完全被人贩子毁掉了”。
因丈夫在外寻子没有固定工作,家里的重担便落在了妻子张文革身上,郭刚堂年迈的父亲也到饭店打工补贴家用。为了省钱,张文革在家里常常馒头就酱油就是一顿饭,得了胃溃疡。那时候,张文革常常在家里哭,好像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债务。
2000年,郭家次子郭伟出生,才让整个家庭有了一些新的希望,与其他一般丢失孩子后家庭随之破裂不同,郭刚堂和妻子的感情一直很好,在妻子自责当初没有看管好孩子时,他总是在一旁劝慰,“不怪你。”但张文革心中过不去这个坎,邻居家的孩子比郭新振大六天,她看着跟儿子同龄的孩子渐渐长大娶妻生子,总想着孩子还在自己身边,是否也会过上这样的安稳日子。
“我从小没有把他养大,只要找到儿子哪怕他不跟着我过,我知道他过得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我也知足了。”张文革曾说。
阴霾始终笼罩在这个家庭的上方,尽管夫妻两人后又生下三子郭泽,但寻找郭振却始终是家中的绝对主题。为了让儿子未来能继续寻找哥哥,有一年,郭刚堂特意带着孩子去天津塘沽找郭振,父子为省钱住小旅馆,40块钱两张床,床仅有1米,郭刚堂就趴在床边的凳子上,年幼的儿子称自己瘦让父亲上床挤一挤,这也是郭刚堂寻子过程中为数不多的温暖瞬间。
尽管寻子艰难,但郭刚堂觉得自己遇到的还是好人多。有一年,他骑行至贵州,摩托车车灯坏了,一辆车一直尾随着他,郭刚堂担心其图谋不轨,停下车来质问司机,对方说:“我看你是找孩子的,我只想给你照个亮。”郭刚堂称,那盏灯让自己心里的光亮了起来,“我没有理由停下(找孩子)”。
也许是命运眷顾,2002年至2007年间,因村里拆迁,郭刚堂靠承包土方吊运还掉了36万的外债,2010年又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在北京开起了一家卖葫芦的小店,从此开始奔波于北京聊城两地,日子也慢慢好起来。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孩子,他在自己录制并置顶的抖音短视频中称,每天考虑的一个是挣钱,一个就是找孩子,“你不挣钱没法找孩子,挣钱就是为了找孩子,这已经成了一种自然规律。”
光亮
“宝贝回家”寻子网创始人张宝艳见证了郭刚堂十余年来的寻子之路,张宝艳还记得,2009年,郭刚堂找到他们求助,自从那时起,只要这位父亲外出寻子,“宝贝回家”全国各地的志愿者都会为他提供帮助。
转折几乎就发生在当年。2009年起,公安部持续开展打拐专项行动,当年的立案数高达6500起,创历史新高。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联合印发《关于惩治依法拐卖妇女儿童犯罪的意见》,这是打击拐卖的一记重拳。
随着近十年网络的快速发展,2010年后,郭刚堂开始逐渐改变寻亲之路更加依赖网络寻人,多年寻子之路,也让郭刚堂认识了不少寻亲之人,他思考着如何为这些人提供更多帮助。2012年,他创办天涯寻亲网,2014年创办聊城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专门收集整理发布寻亲信息,为失去孩子的家庭提供寻亲帮助。
郭刚堂的行动也引起了外界更多关注,几乎是同时间,导演彭三源在报纸上看到郭刚堂寻子的故事,她通过“宝贝回家”公益网站找到郭刚堂,2015年3月,以郭刚堂为原型的打拐电影《失孤》上映。因为电影,郭刚堂的名气更大了,寻亲的路上有更多人关注,往往意味着寻亲的可能性越高,郭刚堂觉得自己还是幸运,毕竟丢失孩子的人那么多,但是只有刘德华演了自己的故事。
自电影上映后,更多人开始帮助郭刚堂寻子,他的手机上往往会接收一些陌生人发来的寻亲信息。十几年来,郭刚堂陆续收到数千条疑似郭新振的消息,2019年,还有人从河南专程开车来找郭刚堂认亲,当年,郭刚堂与这位千里迢迢赶来认亲的孩子吃了一顿饭,在饭桌上郭刚堂曾感慨,“我多希望他就是真正的郭新振。”
团圆
民间力量在不断点亮郭刚堂的世界,官方亦在采取行动。
2016年,公安部建成儿童失踪信息紧急发布平台“团圆系统”,这是官方首个收集发布失踪儿童信息的专业平台,依靠“团圆”系统,公安每年找回的失踪儿童从百余人向近年来四千余人攀升。看到别人家亲人团聚,郭刚堂还是会想起儿子郭新振,他曾对媒体表示,自己的年龄一天比一天大,不知还能折腾多久,“再做一年两年,把这个事做到人力最大限度,要是还找不回来,我也就信命了。”郭刚堂说。
2021年2月28日,郭刚堂转战短视频平台,在个人账号上发布了第一则寻子视频,之后在三个月内连续发布了47条短视频寻子。今年2月,他还特意拜访网络爆红的山东老乡“拉面哥”录制短视频呼吁大家帮助自己寻找儿子。
就在郭刚堂在短视频平台求取帮助之时,今年1月,公安部聚焦拐卖儿童积案,部署开展“团圆”行动。据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副局长童碧山介绍,近年来刑事侦查技术提高,大数据和高科技广泛应用,公安部门查找失踪被拐人员的技术手段不断丰富,尤其是DNA检验技术和数据库建设不断完善,寻找被拐儿童的效率大大提升,
6月1日,公安部刑侦局集中公布3000余个免费采血点和联系电话,呼吁被拐儿童父母、疑似被拐人员尽管到采血点采集血样,以便查找失踪被拐人口。
郭刚堂感到自己离与儿子的团聚就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亟待捅破,就在今年六一期间,他曾接受媒体采访,许愿近期内能找到孩子。也是在这一次“团圆”行动中,郭刚堂迎来了人生转机。
山东省公安厅刑侦局局长李民介绍,2000年DNA技术刚开始应用于打拐工作时,聊城公安及时采集郭刚堂夫妇的DNA信息入库比对,随着技术发展,又多次补充完善他的DNA数据,但让人感到遗憾的是,由于孩子郭新振之前从未被采集过DNA信息,所以多年来一直未能比中。
今年1月,公安部部署开展“团圆”行动,山东公安机关按照行动要求,组织力量对重点案件重新梳理、开展侦查,同时于公安部今年5至6月于济南开展比对会战期间将案件资料上报会战专家组,汇聚全国资源开展攻坚。
“6月中旬,案件取得新进展,在河南发现疑似郭新振下落,通过采血进行DNA比对,最终确认了郭新振的身份。”李民说。
如今在漫长的等待之后,郭刚堂终于与孩子团聚。在导演彭三源看来,是迎来了人生新的开始。张宝艳也告诉南都,她为郭刚堂找到孩子而感到高兴,这不仅源于郭刚堂多年的努力,也归功于警方不懈的坚持。24年,如今郭刚堂已满头花白,曾经“只有在路上,我才是一个父亲”的郭刚堂,终于得以真正找回人生的圆满。
南都记者蒋小天 发自北京
部分综合自新华社、《豫见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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